僵尸与意识的永恒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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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
如果你遵从物理还原主义者的观点,认定大脑/意识只是神经元的电反应聚合,那么你的确看起来不容易受笛卡尔二元论的诱惑,从而否定了精神/灵魂的存在。可问题是,如果你严肃认真地对待“哲学僵尸”的假设,原子层面的聚合究竟怎么就能够产生类似悲伤、愉悦这样的感受呢?这看起来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又或者,你赞同泛心论的合理前件假设,那么整个宇宙的意识又该如何认定?你面前的桌子,手中的手机,难道也具备拥有意识的可能(即便现实的基本组成部分是意识并不意味着每一种粒子组合都有意识)?这的确也是最令人费解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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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春的一个早晨,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Tucson, Arizona),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哲学家做了一场关于意识的演讲。他所理解的“意识”是这样的:在你的脑海里向外看的感觉,或者用一种能让神经科学家得动脉瘤的话来说,就是有灵魂的感觉。
尽管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位名叫大卫·查默斯(David Chalmers)的年轻澳大利亚学者即将引爆一场哲学家和科学家之间的战争。他引起了人们对人类生命核心奥秘的关注,从而揭示了我们离解答之日依然遥遥无期这个事实。
学者们聚集在亚利桑那大学(University of Arizona),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前卫的事。后来,这成为了该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学术会议。在许多地方,意识仍然是禁忌。这个问题太怪异新奇,以至于没有人认真对待它。一些科学家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坐在观众席里。然而,在查尔默斯之前,那天的前两场演讲平平无奇。
负责这次活动的亚利桑那大学教授斯图尔特·哈默洛夫(Stuart Hameroff)回忆道:“说实话,许多人的演讲让人完全听不懂,也很无聊,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作为组织者,我环顾四周,看到人们睡着了,或者变得焦躁不安。我变得有些担心。但是,就在茶歇前的第三场演讲。大卫来了。”
27岁的查默斯留着凌乱的长发,穿着全身牛仔服,看上去像是在去金属乐队(Metallica)演唱会的路上迷了路。哈默洛夫说:“他来到舞台上,头发一直垂到屁股,像米克·贾格尔(Mick Jagger,滚石乐队主唱)一样昂首阔步。但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查默斯首先指出,大脑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让科学家们忙不过来。我们是如何学习、储存记忆或感知事物的?我们怎么知道把手从滚烫的水里抽出来,在嘈杂的聚会上我们怎么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房间的另一头被人提起?然而,这些都还是“容易的问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专家们能够解决。
查默斯说,真正困难的问题只有一个。这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难题,以至于在他演讲后的几个月里,人们开始用大写的字母来尊称它——“意识的难题”(the Hard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 。
这个问题是:所有这些复杂的大脑过程,都感觉像是来自内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不是聪明的机器人,能够保留信息,能够对噪音、气味和滚烫的炒锅做出反应,但内心是灰暗的,没有内在的生命?大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在你的头骨里,那块1.4公斤重的潮湿的粉黄色组织,是如何产生如此神秘的体验,让我们能感受到粉黄色组织以及它所附着的身体?
查默斯提出这个问题的方式,让所有的观众从沉睡中惊醒。哈默洛夫说:"在茶歇时,我像个剧作家一样在首演当晚偷听观众的反应。大家都在说: ‘哦!意识的难题!难的问题!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几个世纪以来,哲学家们一直在思考所谓的“心身问题”(mind-body problem)。但查默斯以其特殊的方式将其复兴,“触及哲学之外,激发了每个人的热情,定义了这一领域并让我们发问:‘我们在这里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20年后的今天,我们对大脑的了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在一个星期里,你至少会遇到一个关于科学家发现与赌博、懒惰、一见钟情或后悔有关的大脑区域的故事,而这只是上了头条新闻的研究。与此同时,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取得了惊人的进展。它的重点是重现人脑的能力,而不是人脑的感觉。但是,就像一个讨厌的亲戚到你们家住了一个星期且赖着不走,“意识的难题”依然存在。
今天早上,当我的脚趾撞到餐桌腿时,任何研究大脑的学生都会告诉你,被称为“C-纤维”(C-fibres)的神经纤维向我的脊髓发出信息,将神经递质发送到我大脑中被称为丘脑的部分,激活了我的边缘系统(还有别的东西)。很好。但为什么这一切都伴随着一阵阵令人难忍的疼痛呢?疼痛,又到底是什么呢?
像这样跨越科学和哲学边界的问题,让一些专家公开表示愤怒。这些问题让人们争论说有意识的感觉——比如疼痛,并不真的存在,不管我在撞到桌角后痛苦地跳来跳去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或者说,植物和树木也一定是有意识的。
“意识的难题”在严肃期刊上引发了争论:僵尸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借用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1974年发表的著名论文来说——“当蝙蝠是什么感觉?”(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一些人认为,这个问题不仅标志着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东西的界限,也标志着科学能够解释的东西的边界。另一方面,近年来,一些神经科学家开始相信,这个问题可能最终会得到解决。但前提是我们愿意接受一个令人深感不安的结论,即电脑或互联网可能很快也会变得有意识。
随着汤姆·斯托帕德(Tom Stoppard)的新剧《困难的问题》(The Hard Problem)在国家剧院开幕,这个难题将进一步进入公众视野。这是斯托帕德自2006年以来为国家剧院创作的第一部剧目,也是剧院负责人尼古拉斯·海纳(Nicholas Hytner)在3月离任前导演的最后一部作品。这位77岁的剧作家几乎没有透露该剧的内容,只是说从奥利维亚·维纳尔(Olivia Vinall)饰演的年轻研究员的角度来考虑,这部剧涉及到“意识是什么,为什么会存在”的问题。在接受《每日邮报》采访时,斯托帕德还澄清了对剧名的一个潜在误读:“这不是一部关于勃起功能障碍的剧。”(Hard有两个意思:1. 困难,2. 硬。——译者注)
长期以来,斯托帕德的作品一直与宏大的存在主义主题有关,所以“意识的难题”很合适。当谈及此话题时,即使是最顽固的理性主义者也会迅速陷入对生命意义的沉思。艾伦脑科学研究所(Allen Institute for Brain Science)的首席科学官克里斯托弗·科赫(Christof Koch)是奥巴马政府耗资数十亿美元绘制人类大脑图谱计划的关键人物。但是,他在12月告诉我:“说实话,我研究意识的初心是,想偷偷地向自己证明,意识是无法用科学的方式解释的。我是在罗马天主教家庭长大的,我想找一个地方,一个我可以说:好吧,上帝介入了。上帝创造了灵魂,并把它们放进人里面。”科赫向我保证,他早就抛弃了这种荒谬的想法。然后,没过多久,他非常严肃地说,根据他最近的研究,他认为他的iPhone可能会有感觉,这不是不可能的。
科赫说,他认为他的iPhone可能会有感觉,这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宗教性的、大而化之的理论,被称为笛卡尔二元论(Cartesian dualism),一直是18世纪和现代大脑研究早期的主流预设观点。但是,对于一个日益世俗化的科学机构来说,它总是注定无法接受,因为它把物理主义,即只有物理事物才存在的立场,作为其最基本的原则。
然而,在20世纪,虽然神经科学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也仍旧没有令人信服的替代解释。因此,这个话题渐渐地成为了禁忌。很少有人怀疑大脑和心智之间没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你怀疑这一点,可以尝试用菜刀反复捅你的大脑,看看你的意识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们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它们是否完全是同一件事,似乎是一个谜,最好留给坐在扶手椅上的哲学家们去解开。
早在1989年,英国心理学家斯图尔特·萨瑟兰(Stuart Sutherland)在《国际心理学大辞典》(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Psychology)中写道:“我们不可能说清楚意识是什么,它是做什么的,也不可能说清楚它为什么会进化。关于它,没有任何值得一读的文章。”
直到1990年,双螺旋结构的共同发现者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才利用他的显赫地位打破这一局面。他在与克里斯多夫·科赫共同撰写的一篇略显粗糙的论文中宣称,神经科学已经走得够远了,意识再也不能被忽视。他们说:“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的大部分研究都没有涉及到意识。这很值得注意。”他们怀疑,部分原因是“这些领域的大多数研究者看不到任何解决问题的有用方法”。他们提出了他们自己的“理论草图”,认为某些神经元以特定的频率放电,可能是我们内在意识的原因,尽管还不清楚是如何引起的。
(www.nature.com/articles/nn0203-119?draft=marketing)
科赫回忆说:“人们认为我参与其中是疯了。一位老同事带我去吃午饭,他说,是的,他非常尊重弗朗西斯,但弗朗西斯是诺贝尔奖得主,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我还没有终身职位,要慎之又慎,坚持更主流的科学!为什么不把这些边缘的东西留到退休的时候呢?当你快要死了的时候,你就可以担心灵魂之类的东西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卫-查默斯开始谈论僵尸。
查默斯小时候有一只眼睛近视,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戴眼镜矫正近视的情景。他说:“我突然有了正常的视觉。世界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世界对我来说是立体的,从未有过的立体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经常想起那一刻。当然,你可以讲一个简单的机械原理故事,去解释他眼镜的镜片,他的眼球,他的视网膜和他的大脑。“但这怎么解释世界是这样突然出现的呢?”
对一个物理主义者来说,眼镜-眼球-视网膜的故事是唯一的解释。但对于一个像查默斯的思想家来说,这显然是不够的:它告诉你眼睛的构造在做什么,但它并无法解释那种突然的、惊人的深度和清晰度体验。查默斯的“僵尸”思想实验是他试图展示为什么机械的解释是不够的,为什么意识的奥秘比纯物质科学能解释的更深。
“看,我不是僵尸,我希望你也不是僵尸,”查默斯在圣诞节前的一个周日说,“但关键是,进化可以产生出僵尸,而不是有意识的生物。然而现实并非如此。”我们在他位于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的教授公寓里喝着浓咖啡,他最近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所在的学院被普遍认为是英语世界领先的哲学系。从澳大利亚运来的一箱箱他的私人物品躺在他的起居室里。现年48岁的查默斯最近剪了头发,以示对学术界的尊重,他也很少穿牛仔服了,但他的想法仍然和以前一样重金属。
僵尸场景是这样的:假设你有一个二重身。这个人在各方面都和你外表相同,行为举止也和你一模一样;他或她交谈,吃饭和睡觉,看起来很开心或焦虑的方式也和像你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二重身没有意识。这就是哲学家们所说的“僵尸”,而不是电影里呻吟着、血淋淋的行尸走肉。
当然,这种没有意识的人形生物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我知道我不是人形生物,但我永远无法确定你不是)。但问题是,从原则上说,这种生物好像是可以存在的。进化可能会产生出和从原子层面上和人类一样的生物,能够完成人类能做的一切事情,只是内部没有意识的火花。正如查默斯所解释的那样:“我现在正在和你说话,我可以看到你的行为方式;我可以做个脑部扫描,找出你大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似乎和你完全没有意识的证据是一致的。”
如果你被我和我的二重身接近,不知道谁是谁,即使是最强大的脑部扫描仪也无法将我们分清。而事实上,人们甚至可以想象到这种情况就足以说明,意识不可能只是由普通的物理原子组成。所以,意识一定是一种额外的东西,自然界中的额外成分。
这个论点在查默斯开始提出的时候,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一点在他1996年出版的《有意识的心灵》(The Conscious Mind)一书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哲学家马西莫-皮格利乌奇(Massimo Pigliucci)用冷酷的语气总结了无数攻击僵尸概念的文字:“让我们把僵尸还给B级电影,并尝试着对我们的哲学认真一点,好吗?”是的,我们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把意识看成是凌驾于我们的身体之上的东西,这可能是真的,引用属灵作家艾伦·瓦茨(Alan Watts)的话说,你的思想是 "你自己身体里的司机"。
但是,接受这一科学原理就意味着改写物理定律。我们所知道的关于宇宙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现实只是由物理事物组成:原子及其粒子,相互碰撞和结合。最重要的是,批评家们指出,如果这种非物理性的精神性的东西确实存在,那么它怎么可能导致物理性的事情发生,就像疼痛的感觉让我的手指猛地从锅边抽开一样?
然而,科学界中偶尔也有一些蛛丝马迹,让人觉得这种诡异的额外成分可能是真的。20世纪70年代,在伦敦的国立神经疾病医院(National Hospital for Nervous Diseases),神经科医生劳伦斯-魏斯兰茨(Lawrence Weiskrantz)遇到了一位被称为 “DB”的病人,他的左眼视野有一个盲点,是由脑损伤引起的。魏斯兰茨给他看了一些条纹线的图案,并将其放在他左眼的盲区,然后请他说说这些条纹是垂直的还是水平的。
DB自然而然地抗议说,他根本看不到任何条纹。但魏斯兰茨坚持让他猜测答案,而DB几乎90%的时间都猜对了。很显然,他的大脑在不知不觉中感知到了这些条纹。一种解释是,DB是一个半僵尸,他的大脑和其他大脑一样,但一部分缺少意识的神奇附加功能。
查默斯知道他的想法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他也很从容地接受了这一点:在哲学会议上,他喜欢爬上舞台唱《僵尸布鲁斯》(Zombie Blue),这是一首关于无意识痛苦的挽歌。(“我表现得像你一样/我做你做的事/但我不知道/成为你是什么样子。”)“做个僵尸不是很累吗?有意识才有生命的价值,而我连这个都没有。我只有僵尸布鲁斯。“这首歌从十几年前出道至今,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以前的他只会唱一个调。他说:“现在我意识到,唱这首歌得靠吼才行。”
关于意识的争论比现代哲学中大多数的争论都更容易引发诽谤和愤怒,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令人困惑。对立的战斗人员往往不仅不同意对方的观点,而且认为对方的立场明显是荒谬的。一个公认的极端例子是加拿大出生的哲学家泰德·洪德里奇(Ted Honderich)。2007年,他的同事、哲学家科林·麦克金(Colin McGinn)在一篇文章中,将洪德里奇的书《关于意识》(On Consciousness)描述为“平庸而无意义”、“令人痛苦”、“荒谬”、“从平庸到可笑,再到仅仅是糟糕”。麦克金在脚注中补充道:“这里出现的评论和我最初写的不一样。编辑们让我‘缓和语气’,我照做了。”(攻击的导火索可能是洪德里奇自传中的一段话,他在里面提到“我的小同事科林·麦克金”;当时,洪德里奇告诉本报,他把麦克金的一位女友说成“不像前女友那么普通”,这激怒了麦克金。)
(www.ucl.ac.uk/~uctytho/McGinnReview.html)
平心而论,麦克金的职业生涯就是从这些恶意中伤中挣出来的。用稍微礼貌一点的方式表达强烈的情感,是更普遍的现象。并不是每个人都同意“意识的难题“是存在的。这让查默斯挑起的整个辩论变得毫无意义。知名无神论者、波士顿郊外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的教授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认为,我们所认为的意识是一种错觉。大脑里除了海绵状物质外,什么都没有,而这种海绵状物质实际上不会产生所谓的意识。
常识可能告诉我们:有一个主观的内在体验的世界。但是常识还告诉我们:太阳绕着地球转;地球是平的。根据丹尼特的理论,意识就像一个魔术。大脑的正常运作只是让它看起来好像有一些非物理的东西在发生。
丹尼特认为,寻找一种叫做意识的真实的、实质性的东西,就像坚持认为小说中的虚构人物(如福尔摩斯或哈利波特)必须由一种叫做“虚构质”(fictoplasm)的特殊物质构成一样愚蠢。这个想法既荒谬又没有必要,因为虚构人物本来就不存在。
在这一点上,辩论往往会遭至对方讥讽。两个阵营都不太相信对方说的话。对丹尼特的反对者来说,他只是在否认某些每个人都肯定存在的东西:他们的视觉、嗅觉、情感和其他内在体验。(查默斯主要是开玩笑地推测,丹尼特自己可能就是个僵尸。)这就像表示癌症不存在,然后声称你已经治愈了癌症。
丹尼特最著名的著作《意识的解释》(Consciousness Explained)中,不止一个评论家开玩笑说,书名应该是《把意识解释没了》(Consciousness Explained Away)。丹尼特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轻松愉快:他坚持认为,答疑解难正是科学家的工作。他写道,当物理学家们第一次得出结论,认为金和银之间的唯一区别在于它们的亚原子粒子的数量时,人们可能会觉得自己被骗了,抱怨说他们特殊的“金性”和“银性”被解释掉了。但现在所有人都承认,金和银就是原子之间的差异。不管接受它有多困难,我们应该承认意识只是物理大脑,做着大脑做的事情。
“科学史上有很多案例,人们认为某种现象完全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有任何可能的运行机制,我们可能永远不会解决它,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像它一样,”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的帕特里夏·丘奇兰(Patricia Churchland)把自己称作“神经哲学家”(neurophilosopher)。她是查默斯最直率的批评者之一。丘奇兰用尖刻的斜体字表达了她对 "意识难题"的看法,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是哲学家担心科学家会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工作,才编出来的。
回顾历史:在17世纪,学者们相信光不可能是有形的——它一定是一种神秘的东西,超越了通常的自然法则。或者就拿生命本身来说:早期的科学家相信,一定有某种神奇的精神,即生命力,将生命体与单纯的机器区分开来。但是,当然,并没有。光是电磁辐射;生命只是我们给某些可以生长和繁殖的物体贴上的标签。
最终,神经科学将表明,意识只是大脑的状态。丘奇兰说:“科学史真的让你觉察,我们很容易说服自己进入这种思维。如果我奇妙的大脑想不到解决办法,那么这一定是一个非常非常难的问题!”
解决方案经常会被提出来。文献中充斥着对“全球工作空间理论”( global workspace theory)、“自我隧道”(ego tunnels)、“微管”(microtubules)的引用,以及对量子理论可能提供一条前进道路的推测。但争论的艰深性已经引起了一些思想家的思考,比如科林·麦克金,他提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可能性,尽管是失败主义的:如果我们天生就无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呢?毕竟,我们的大脑进化是为了帮助我们解决生存和繁殖的实际问题。我们没有特别的理由认为它应该有能力破解我们扔给它的每一个哲学难题。
在20世纪60年代密歇根的摇滚乐队和神秘主义者之后,这种立场被称为“神秘主义”(mysterianism,这个词借用了日本科幻作品中的名字)。但它的本质是,意识没能被解释的原因其实并不神秘。这是人类无法胜任的工作。如果我们还在相信心智是物理性的,那也许是因为,用美国哲学家乔希-韦斯伯格(Josh Weisberg)的话来说,我们好比“试图理解量子力学的松鼠”。换句话说:“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又或者是这样:在过去的几年里,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其中包括查默斯和科赫,已经开始重新认真地研究一种怪异的观点。除了在东方精神传统的追随者中,或者在新时代的古怪角落里,这种观点已经被忽视了一个多世纪。它就是“泛心论”(panpsychism),即宇宙中的万物可能是有意识的,或者至少是潜在的有意识的,或者说,当被置于特定的配置中时,是有意识的。
科赫承认,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观念听起来很可笑:当他提到泛心论时,他曾写道:“我经常会遇到不解的白眼。”但在解决这个难题时,听起来疯狂的理论是一种职业危害。此外,泛心论可能有助于解开一个从一开始就附着在意识研究上的谜团:如果人类有意识,猿类也有,狗和猪可能也有,也许鸟类也有。那么,它在哪里停止呢?
作为德国出生的天主教徒的孩子,科赫有一只名叫珀泽(Purzel)的腊肠犬。根据教会的说法,因为它是一只狗,这意味着它没有灵魂。但它在焦虑的时候会呜咽,在受伤的时候会尖叫,“它表现出了丰富的内心生活”。如今,我们很少谈及灵魂,但人们普遍认为,许多非人类的大脑也是有意识的——狗受伤时确实会感到疼痛。
问题是,似乎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理由把狗、麻雀、老鼠、昆虫,甚至树木和岩石划清界限。既然我们不知道哺乳动物的大脑是如何产生意识的,我们就没有理由假设只有哺乳动物的大脑才会产生意识,甚至认为意识需要大脑。在《纽约书评》(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的文章中,科赫和查默斯都认为,一个普通的家用恒温器或光电二极管,就像你在烟雾探测器中看到的那种,在原则上,可能是有意识的。
这个论点是这样展开的:物理学家可以毫无难度地接受现实中某些基本的概念——如空间、质量或电荷确实存在。它们不能被解释为是其他事物的结果。这个解释必须在某处停止。泛心论者的预感是,意识也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特别的理由认为它只存在某些物质中。
科赫与神经学家和精神病学家朱利奥·托诺尼(Giulio Tononi)共同提出了这一观点,他对这一观点的具体阐述比传统的泛心论更狭隘,也更精确。其论点是,任何事物都可以是有意识的,只要它所包含的信息是充分互联和有组织的。人类的大脑当然符合这一要求,猫和狗的大脑也是如此,尽管它们的意识可能与我们不同。但原则上来说,这同样适用于互联网、智能手机和恒温器。(其中的伦理含义令人不安:我们是否应该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有意识的机器?科赫自己在走路时尽量避免踩到昆虫。)
与大多数对这一难题的思考不同的是,托诺尼和科赫的“整合信息理论”(integrated information theory)实际上已经走到了试验阶段。托诺尼领导的一组研究人员设计了一种用电压刺激大脑的装置,用来测量大脑神经回路的相互联系和组织程度,即“整合程度”。果不其然,当人们陷入深度睡眠,或在无意识状态下接受麻醉注射时,该设备显示他们的大脑整合能力也会下降。“闭锁综合症”患者(locked-in syndrome,病人意识清醒,视听力正常,却全身近乎瘫痪,只能通过眨眼与眼球转动来和外界交流——译者注)的大脑整合水平仍然很高。而昏迷的病人则不是这样,仿佛没有意识。科赫认为,收集足够的这类证据,理论上你可以使用任何设备,测量其中包含的信息的复杂性,然后推断出它是否有意识。
但是,即使人们愿意接受智能手机可以有意识的说法,我们能知道这是真的吗?只有智能手机本身能知道吗?科赫耸了耸肩:“这就像黑洞一样。我从来没有进过黑洞。就我个人而言,我对黑洞没有任何经验。但(预测黑洞的理论)似乎总是正确的,所以我倾向于接受它。”
如果这样的理论最终能够战胜“意识的难题”,那将是令人满意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它不需要要求我们去相信大脑内部存在诡异的心智物质;物理学定律将在很大程度上毫发无损。另一方面,因为意识是如此明显地存在,我们也不需要接受奇怪而毫无灵魂的说法——意识不存在。恰恰相反,泛心论说,它无处不在。宇宙也在随之跳动。
2014年6月,意识辩论中最著名的几个参战者,包括查默斯、丘奇兰和丹尼特,一起登上一艘桅杆高耸的游艇,在格陵兰岛的浮冰间航行。这次海上会议是由俄罗斯互联网企业家、莫斯科意识研究中心(Moscow Centre for Consciousness Studies)创始人德米特里·沃尔科夫(Dmitry Volkov)资助的。大约有30名学者和研究生,再加上船员,花了一周的时间在黑暗的水中滑行,经过若隐若现的积雪覆盖的山脉和冰川,在有利于集中思考的寒气中给意识问题再打一针强心剂。
早上,他们去岛上徒步旅行,或参观古老的石屋遗址;下午,他们在船上举行会议。对查默斯来说,这样的环境只会使谜团的紧迫感更加强烈:你怎么能在感受到北极的风吹在脸上,在视觉上感受到鲜艳的灰白色和绿色的情况下,还能宣称意识体验是不真实的,或者说这只是普通物理现象的结果?
这是个无人应答的反问句。丹内特和丘奇兰并没有转变;事实上,查默斯对下个世纪能否达成共识并没有特别的信心。他说:"也许会有一些惊人的新发展,让我们所有人,现在看起来就像达尔文之前的生物学界争论不休。但是,如果100年后,神经科学发展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我们有了一个完整的大脑图像,有些人依然会说,'是的,但是这些东西怎么会给你带来意识呢?'而其他人却在说‘不,不,不,不,那就是意识!’”这次格陵兰岛的旅行巡航结束了,大家依然互不理解。
如果它最终能证明人类的头脑无法理解的东西就是它自己,那将是富有诗意的,尽管这令人深感沮丧。答案一定就在某处。而找到它是很重要的:事实上,我们可以认为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了。因为生活中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它对有意识的大脑产生影响的结果。然而,我们没有理由认为,我们的大脑就足以承载这个答案。即便在神经科学和哲学相汇的某个遥远角落,我们偶然发现了答案,我们也不会承认自己发现了它?
文/Oliver Burkeman
译/Sue
校对/boomchacha、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www.theguardian.com/science/2015/jan/21/-sp-why-cant-worlds-greatest-minds-solve-mystery-consciousness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Sue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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